聿

文学社月练，意识流随便写

可能让你失望

另外宋濂敬道学，自成一说，故在文中这么安排了，文识浅薄，请见谅

*在我心中李白就像庄周的隔代弟子，李白应该有这么不羁的一面，那是终于从长安盛世的梦中醒来的醉死月光的觉悟。为此我庆幸子美你醒的早一些。

作者：白聿

一个梦。

穷冬烈风。

“景濂啊，这大雪愈积则愈深，愈深则愈下，然隆冬一过，冰雪消融，不过去了几尺便可见土膏，年年如此，循环往复，而这片深谷始终未填满。天注定要雪填不满山谷，然而你说这雪年年白费功夫地下，究竟为何呢。”

不远处一隆起的雪堆动了动，突然坐起一个人：“老师，这不正如人学无止境吗，庄子曰……”

师傅摆了摆手：“得得得，你别说了。”

说完他躺在雪里也不说话，只凝视头顶被雪压弯的青松，狂风刮着雪拍在脸上如同刀俎，然他兴致高昂：“大雪压青松*……”

不远处宋濂在喊：“老师，我动不了了！”

师傅登时闭了口，闭着眼一动不动。

宋濂还在坚持不懈大喊：“老师！——老师你没事吧——”

山顶上掉下大块雪砸在自己身边，宋濂也吓得闭了口，转而絮絮道：“大雪压青松……老师，这是谁写的？”

“你不认识的。”

师傅懒懒举起一只手扒开雪堆爬起，奔至徒弟身边将他从雪堆里挖出。

宋濂随着老师穿越深山多年，早就由当初的不解转变为感激，他几年前请教的那位先达绝不会亲赴艰险，读书人大多富裕且娇贵，他们这种没钱的只得吃苦。后来换了位老师跟着他求学，这位老师也是奇妙，不仅不告诉宋濂他的名讳，且讲起话倒是直白通俗……呃，甚至有时有点粗俗。不过宋濂倒是不介意，他家穷，又自知学问不高，何必时时刻刻都装得文绉绉。宋濂敬道学，道学虽玄然而奥妙无穷，得道家精髓者如李白苏轼，其人生何处不萧然洒脱；他宋濂也要成为这样的人。

但洒脱之前，还是想想如何出头，他毕竟不是像庄子那样真正放得开心的人，读书入仕才是正统。

这么想时，师傅已经把他从雪里挖出来了。

“景濂，你还差了点功夫啊。”

师傅搓了搓他的膝盖骨，又拍拍他大腿：“多走走也是好的。”

宋濂不太想说话，因为以前倒在雪地上，没人会理他，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，这几年得师傅的照顾仍还有些不适。

“老师，那你方才说的是何意？”

“意思是你命都快没了，还站得起来不？”

宋濂动了动手指。

“能。”

说着便双手一撑，生龙活虎跳起，他龇牙咧嘴笑起来，一面不在意般将手上脚上的裂纹用雪水搓了搓：“老师，徒弟好歹挑了这么多年书，又没生冻疮，还能走。倒是老师你虽然话粗了点，不过一看也不是我们这些贫苦百姓，下次别跟着徒弟走了，冻坏身子怎么办？”

“你小子，想当年你师傅我也是走南闯北的，一个大雪天难得了谁。走吧，前面就是旅店。”

师傅摸了摸他的头，笑了笑，不说话了。

事实证明宋景濂就是在逞强。

一到旅店门口嗅着那店内暖气，宋濂腿脚登时“娇贵”起来，软趴趴倒在人家门口，师傅连忙卸下他的担子交给店小二抬进房间，自己背起这小子随后跟入。师傅走南闯北十年了，根本不怕所谓风刀霜剑，这小子真是低估他了，师傅想，他喊人给宋濂拿来热水擦洗手脚。师傅摸了摸这小子手足上的裂纹，心疼又气恼：“这小子命硬啊。”

宋濂命确实硬，小时饥寒交迫之际仍不忘抄书，本来体弱，这么多年寒风竟还没有吹彻他的骨头。师傅摸了摸自己的手腕，微微一摇头，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膏药，放在床头瞪着他等待他转醒。

——只是一会儿，宋濂突然从裹得像粽子的被窝里弹起：“老师！”

师傅挖了挖耳朵：“别嚷嚷，自己敷药。”

宋濂问：“老师，这是什么药？”

师傅眯起眼：“治不死你的药，擦冻口，可以保一个冬天。”

“哦。”宋濂也不再问了，他知趣，老师明显不想说话，这是曾经练的。

哪想师傅先开口：“景濂，你师傅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傻得可以，一个人疯疯癫癫驾着小舟就敢往三峡跑，要不是你师傅我练了武，当年差点栽在暗流里。然后我长了点教训，知道我得往京城跑，当时皇帝看不起我，不要我，于是我跑了。不过几十年后拖着副半老不死的身子跑到边塞，还想为国捐躯。结果你猜我去没去成？病了倒在半路。”

师傅吐出一口浊气，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：“还要说我小时候梦见一位仙人，嘴特能说，什么逍遥游啊齐物论啊……对，我上次就去我从弟那游玩，这家伙又来找我。……对，山木*。”

师傅越说越小声，仿佛在喃喃自语。

“……那位先哲莫非是周公？”

宋濂看师傅的眼神都不对了，被吓的，先哲托梦传授，师傅是遇着怎么样的机缘啊。啊不，如果……

“先你个头，你叫师祖的。”

“打住，请老师好好说话，不讲粗鄙之语……”

“打你个头。”

宋濂乖乖闭嘴。

“啊……夫天地者，万物之逆旅也……所谓逆旅……”

师傅真的不说话了，只顾着直直瞪天花板，好似那上面有什么先哲语录。宋濂倒是在想那句话。夫天地者，万物之逆旅也；光阴者，百代之过客也。而浮生若梦，为欢几何。此乃唐代诗仙李白所作，意在举酒畅言——

“啊！今朝有酒今朝醉！”

师傅将茶作酒高举，放声大笑，风姿绰约，仙骨尽显，他似乎知道宋濂心里在想什么，怅然长啸一声，从书担抽出几本书：“果然人生啊还是及时行乐来得逍遥。小子，你且慢慢看吧。”

宋濂已经震惊地麻木了，他没觉得此时师傅突然抒情似的悟得什么奥妙很令人振奋，反而是诡异。

“好好混。”师傅说，“你要知道雪是填不满山谷的。你师祖说的‘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无涯’被你断章取义了吧，你师祖还说‘以有涯随无涯，殆已’*呢。与其丈量这些虚虚有有的东西，不如俗一点，一心为天下……说到底，当年我研习你师祖留给我的东西时，充其量当作心底慰藉了。”

“啊……啊，那我学来……”

师傅嗤笑一声：“总知道这篇叫《养生主》吧？用来养生的。”

“所谓逆旅，不过是我们这群人用来养生的地方。景濂，从白帝城辞去的那天我才知道我为自己的自负得付出多大代价，幸好心里不曾失去纯粹的东西……比如我欲化作大鹏一日同风起，扶摇直上九万里。至少我的志向是一直……就像你……”

以中有足乐者，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。

宋濂做了个梦，梦见他师傅是唐代诗仙李白，他师祖是南华真人庄周。

梦醒后只有彻骨的冷，眯起眼睛一看自己的书房内炉子还燃着，笔下给后生的书信恰好书写到这句。

嗯，逆旅当真是用来养生的。

宋濂摇了摇头，学着梦里长啸一声，当即执笔书前边的空白。

穷冬烈风，大雪深数尺，足肤皲裂而不知。

略无慕艳意。

以中有足乐者。

完。

附：

*大雪压青松：选自陈毅《青松》，陈毅是近代诗人，本来文中的师傅即李白是不知道他的，不过此李白也非彼李白

*山木：逆旅一词源自《庄子·山木》

*师傅与宋濂(想说的)那句：选自《庄子·养生主》